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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音聲一百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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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斷時代的音聲重現與社會記憶互動/黃士豪、陳景昭、陳婉菱

類別: 文章分享

日期: 2020/09/21

點閱數: 1513

毛斷時代的音聲重現與社會記憶互動
作者:曲盤聽講文化工作室& 牧歌音樂工作室  黃士豪、陳景昭、陳婉菱

(本文為投稿至「樂聲雜音的交響:第3屆聲音的臺灣史研討會」研究分享文章,經作者本人同意刊登於本站。)

1930年代,聲學技術發展與留聲機的出現,為人類生活帶來許多有趣的轉變與驚喜。保存與複製的技術,不僅讓許多重要的聲音資產得以留存,反覆重播的功能,更是聲音在應用上的一大賣點。例如在日治時期,官方為消弭地主與佃農之間糾紛而擬定的相關政令宣導內容,便以「業佃行進曲」的歌曲形式,將宣導內容套入民間流傳的既有曲調-牛馬調-中,一來方便傳唱與記憶,二來透過留聲機的應用,亦便於保存及宣傳用途。地方戲曲、小曲、歌仔戲、南北管這些音聲資料,也在78轉蟲膠唱盤與美麗喇叭花一遍又一遍放送下,為當時純樸的生活型態,注入豐富的聽覺刺激。聲音工業由萌芽到大放異彩,也一步一步將臺灣帶進毛斷時代。
轉眼,距毛斷時代已近百年。當年刻錄在蟲膠唱盤的內容,不論在歷史學、音樂學、語言學、社會學等角度上來看,都是相當重要的考證資料;而當年,活躍在毛斷時代正值青春茂盛年紀的人早凋零,僅存者俱已垂垂老矣。我們無緣親身見證過去的年代,僅能透過留下的線索去推敲、求證、累積,試著拼湊以窺當時代的美好樣貌。我們為民間收藏喜愛之同好,因緣際會之下,帶著百年留聲機、蟲膠唱盤前往臺南市各日照中心及護理之家,拜訪這些曾生活在那毛斷時代、碩果僅存的這些老人家,用百年前原汁原味的聲音,與長輩們同樂互動。
親身走過毛斷時代的長輩,目前業已超過八十以上的高齡,留聲機對他們來說應當是屬於童年至青少年時期的記憶。小部分幼時家中經濟寬裕的長輩能買得起留聲機,因此當百年骨董留聲機一擺上桌,他們就能準確的辨識出來,甚至能描述它的功能。大部分的長輩不論識不識得留聲機,待蟲膠曲盤一播放,純純、李香蘭的歌聲自喇叭中流洩出來,從他們投入在旋律與節拍的神情不難發現,同樣一首歌,正勾起他們各自連結自己年輕時代時,有關於這首歌曲的回憶。
有位阿嬤在音樂分享結束後告訴我們,剛才播放的某首歌曲,是她與先生新婚時,每到夜晚臨睡前,兩個人躺在床上,先生就會搖上留聲機的發條,放上這首歌的曲盤,一遍又一遍,教不識字的阿嬤唱這首歌。多年過去,老先生已經過世許久,竟不經意在安養中心裡,又聽見當年新婚美好時光裡的那段旋律。就這樣,重現的音聲彷彿一把鑰匙,打開阿嬤許久不曾探訪的記憶庫,那一天阿嬤與我們分享她年輕時的種種趣事。離開前我們與阿嬤約定,下回再帶另首阿嬤想要聽的唱盤來跟她分享,但,數月後再度造訪安養中心,阿嬤卻已經離世。
另一位94歲阿公,亦在某次關懷活動結束後,掩不住心中的激動,跟我們述說他聽見這些音樂的年紀,人正好在高雄海事學校求學。多年過去,經歷了戰爭、政權更迭、回到臺南立業成家,如今早已兒孫滿堂。阿公激動的手微微顫抖,這些音樂已數十年不曾想起,也未曾再聽聞。留聲機與蟲膠音樂的分享,讓他重回往日時光,在與他對談幾達30分鐘的時間裡,老先生思緒與口條都相當清晰,還能鉅細靡遺地回溯在他聽見這些音樂的年紀,所發生的種種情事。
對1930年代的社會而言,留聲機的出現可說是一劃時代產物。大部分的人即便自家中沒有留聲機,也會想辦法從鄰居或其他人處聽聽它的聲音,那是一種時代「進步」的表徵。新鮮的事物總能引起新潮流的發生,然後蔚為流行,縱使初開始人們對陌生事物不熟悉,或者對這些資訊載體的內容產生質疑或排斥,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以及聲音、影像密集而廣泛地置入之下,「聽音樂」終也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一件理所當然的事。在娛樂項目選擇不多的年代裡,緊接著而來的電影、電視等產品亦如是,一個接著一個出現,快速地融入在人們的日常生活裡,各領風騷。
留聲機及蟲膠唱片的現世,讓音樂逐漸走入人們的日常生活。在那時代裡,許多人手上忙著不同的事,但耳中聽的是同一首歌。走過數十年,這些歌曲陪著人們經歷生活的甜蜜與風霜,隨著時間的經過,又逐漸被淡忘。但套句現代話來說,這些伴著人們體驗人生的歌曲,其實並不是被真的被遺忘,只是還沒有被想起來。在這些經歷過毛斷時代的長輩面前,還原當時的音聲,是一把通往記憶深處的鑰匙,可以將那時代生活的風華與樣貌再度喚回,也讓我們有機會親耳聽一聽他們的音樂故事,那些屬於毛斷時代人們的共同記憶。
而要使聲音重現,除了播放原始曲盤,讓刻劃在唱片溝紋中的聲響得以再次展現,我們還可以親自表演它。前者為喚起長輩曾經存在的生活記憶,後者則可為新一輩置入一種來自其祖先們的過去、卻未有機會參與和捕捉的奇妙音樂氛圍。
重新演繹臺灣日本時代舊時光的流行歌,從選曲開始。於是我們特意挑選了分屬不同唱片廠牌的六首歌,那是:古倫美亞的〈閒花嘆〉、黑利家的〈四季譜〉、紅利家的〈春春謠〉、勝利的〈初戀花〉、帝蓄的〈烟花愛〉以及泰平的〈美麗島〉;然後,我們為這六首歌進行重新編曲;接著,我們不斷練習演奏這些歌曲;最後,我們到錄音室灌錄這些音樂。在這整個過程中,所有參與者-曲盤收藏者、編曲者、表演者、錄音者-的身體和思想皆深度地體驗音聲重現的實踐。
然而,我們要的不是聲響形式的複製貼上,而是要將舊社會的音樂記憶與新時代的音樂記
憶相互結合。對舊時代聲響樣態的認知,來自留聲機和曲盤的運作;對新時代音聲樣的貌理解,則來自各人自身的表演經驗。而一首流行歌的完成,乃由歌詞、旋律、編曲、演奏、演唱、錄音所共同實現。在這個重現計劃中,我們使用原曲歌詞,也使用原曲旋律。我們在編曲上,於編曲樂段的安排、和聲的運用、節奏的設計、樂器的配置中,既採用當代的音樂手法,也保留舊時代的表現方法。在演奏的風格上,我們依照各人對樂器本身的掌握進行演奏,而不用仿效、跟隨或刻意營造某種時局情調;在演唱的方式上,我們讓歌者用自己對歌的一切想像,來自由展現其心所見之古時曲調的招搖與美麗。至於錄音,那是現代數位錄音,而錄音師對音聲的品味,將決定一首歌曲最終呈現的聲響意境。
這是《閒》專輯,是「毛斷時代的窗外戀情」,裡面說的是「一個男人和他的姑娘」的心情故事。製作這張專輯的主要目的,不僅是為了完成一項向臺灣流行音樂前輩致敬的的音樂懷想,也是為了要讓人們知道,新一輩中的每個人,都可以用自己與當代社會音樂互動的感受,來緊緊擁抱祖先的音樂。
藉由78轉老曲盤的音聲重現,使社會中各階層的不同群體得以共享往事。一方面透過曲盤的原音聲響,喚醒回憶而辨識出音樂記憶的生命定位;另一方面,透過對曲盤原曲的再編、再演、再唱、再製,延續了音樂記憶的生命週期,讓社會記憶與社會實踐動結合,如此一來,每一個在時空中不斷消逝的「音聲此刻」,將有能量重現於現在和未來。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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